巴爾幹半島有歐洲火藥庫之稱,歷史上因地緣關係,又存在宗教、領土的矛盾,為列強必爭之地。在半島遊走的日子想像烽火連天的景象。這一站來到阿爾巴尼亞,這個國家很固執很單純很可愛。

依照慣例參加傍晚時刻的free walking tour,歐洲各城市都有這種walking tour,免費參加,結束後可依個人喜好打賞,完全沒有壓力,途中可以隨意發問,比起冷冰冰的博物館,真人實境講解更有震撼力。集合地點在博物館前,二三十位來自世界各地的旅人仔細聆聽,這一區為全市交通樞紐,往來的人潮與車潮總是絡繹不絕。


導遊Gazi簡單做完自我介紹後,一輛賓士從面前呼嘯而去打斷了他,「大家有沒有發現阿爾巴尼亞人開車技術實在差?因為我們以前是共產國家,二十五年前才開始允許擁有私人汽車,還在練習中要請大家多多包涵。所以觀光客來到這個國家過馬路不能只看左右兩邊,要看四面八方。」

「今天與大家分享我的一些經驗,很多都與共產主義有關,從我自身的觀點出發來說明,當然不見得是正確的,畢竟我身在其中,是非對錯有時候很模糊。」

自從共產主義入侵東歐,阿爾巴尼亞就嚴格遵循極左派的霍查主義,以史達林的極端獨裁共產統治著國家。二十世紀末期,世界上各個共產主義國家看到資本主義國家經濟起飛,都逐漸受影響,領導者的角度也開始偏向改革開放。唯獨阿爾巴尼亞,或者應該說是霍查他個人,極端堅持無產專政,而面對這些往日的盟友,即便是強大如蘇聯與中國,一旦被資本主義微微滲透了,便與之斷交並且不屑一顧,對霍查而言他們是背叛了共產,玷污了共產主義的神聖。這樣的堅持導致阿爾巴尼亞二十世紀末期在國際間孤立無援。

霍查的鎖國政策有如現今的北韓,資訊封閉得一滴不漏,教育與媒體全是對國家領導人的歌功頌德,共產主義使國家強而富足,資本主義導致他國社會貧窮與腐敗⋯諸如此類的荒誕之說。由於任何人都不准進出國家,也極少數人突破重圍安全逃離,資訊完全封閉之下,國人單方面接收這些資訊,也就信以為真了。

所謂共產就是物資共享,食物是由政府分配的,開放後我才知道當時的物資是多麼的匱乏,麵包是我們的主食,而我們的早餐通常是一片吐司上頭灑一些糖粉,午晚餐有時出現很少種類的蔬菜水果,更別說是肉品了,只有過年過節才有這種奢侈的享受。

當貧窮到不知道何謂貧窮,也許是一種單純的富足,一種無知的幸福。

霍查去世之後,結束了極左派的統治,領導者體察到鎖國政策已經不合潮流,而且對於國家的經濟與民生一點幫助也沒有,於是乎開始放寬邊界,改革政治與經濟,1992年對外全面開放,對一般百姓而言這無疑是一個極大的變化。由於鎖國太久了,雖名為開放,要得到出國的文件是難上加難,大家只能靠偷渡的方式進出國界。人們第一個選擇的國家是希臘,陸續有親友帶回外頭的資訊,聽說在希臘很自由很開放,很多沒看過的食物,人們穿著五顏六色的衣服,民眾可以任意評論政府,不會被抓去關,電視上播放著奇怪的節目,是你一輩子也無法想像的畫面。

人們對於過度氾濫的資訊感受相當矛盾,一方面覺得新奇有趣,另一方面要說服自己承認過去的那幾十個年頭竟然是謊言一場。市面上開始出現大量從未見過的東西,比如說香蕉,是種超乎想像的水果,以前從未見過的,所以阿爾巴尼亞每個人都愛,我母親第一次見到香蕉時不敢相信世界上有這種食物,一直到很多年後才願意嘗試。牛仔褲也是潮流的一部分,90年代我也擁有第一條牛仔褲。年輕的一代對於所有新奇的事物充滿了熱忱,似乎是重生了一樣,這個時候我們才明白我們被共產荼毒了好久好久,才知道原來共產是個錯誤,雖然說資本主義也不完全美好。開放不過二十多年,是歐洲腳步最慢的國家,還需要一些時間跟上世界的腳步,最近成為歐盟的候選國,過程也許需要個七八年,但是指日可待。

城市中依然可見很多荒廢的區域,由於改變的速度快到令人措手不及,即使是領導者也需要時間消化與適應,能夠建設的先著手,不知道該如何處置的就先擱置,等待完善的計畫出現。

市區隨處可見地上隆起的小堡壘,大大小小的約有數百萬座遍布整個國家,霍查預估戰爭隨時都會發生,做好萬全準備等待它的到來。一直處於備戰狀態卻始終沒有敵人出現,這些堡壘成了笑話一場。


行程結束之前經過一個區域叫Taiwan complex,引發了我的興趣,在這名不見經傳的國家竟然會跟台灣有瓜葛。導遊Gazi表示在開放之初這裏聚集了許多嬉皮,許多反社會份子都在這一區出沒,這一小區隔著大街與其餘的城市相望,有如台灣與大陸,隔著台灣海峽,不合作不妥協卻又脫離不了關係,於是乎他們將之命名為Taiwan complex。

國家百廢待舉,市區有公車但沒有公車站牌,當地人熟門熟路站在路邊或街角耐心等候,公車就會出現。我們在家門口等公車要去巴士站,見停就問是我們一貫的招數,寧可錯殺一百也不要錯過一個機會,拿出手機截圖巴士站的照片給他看,缺了門牙的司機一句英文也不懂,一下搖頭一下又點頭拼命招手叫我們上車,雖然一頭霧水,但基於他熱情邀約我們也就乖乖上車。一路上他邊開車邊比手畫腳,應該是要放我們在某處下車再轉乘之類的,身後冒出來一個美國來的傳教士,幾哩咕嚕跟司機說了幾句話,他負責翻譯:我們等一下會遇到白色的高架橋,右轉直直過去就是了,司機放你們在那下車,你們可以在轉角等車。下車後看了看地圖,約莫二十分鐘路程,時間還早我們決定散步過去,走了兩步路旁邊的一對情侶轉頭說:剛剛聽到你們與司機的對話,你們要去巴士站的話可以在對面等公車,對面拿著紅色包包的那個女孩就是在等公車,跟著她一起就是了。說完後微笑離去。 也許因為沒有戰爭的摧殘,使得阿爾巴尼亞能夠維持一種很純真的友善,走在街上常有當地人主動提供協助,令人心頭暖烘烘的。

說完了公車不得不提一下長途巴士,因為真的是非常有趣,當地沒有任何客運公司,各地點到點都用麵包車載客,沒有巴士站也沒有時刻表,誰是車主誰就是老闆,誰是老闆誰就是老大,他想開就開想停就停,路上也是隨招隨停,而且看起來載不載客沒有任何規則可循,不過以我們背包客的角度來看,反正,會到就好。更混亂的我都見過了,不怕。

阿爾巴尼亞在世界上人口約一千萬,居住在國內的只有三百萬,七百萬人口在歐洲各地討生活。我在米克諾斯島度假的第三天,在海裡游泳時認識了一個阿爾巴尼亞人,海裡人不多,擦身而過時禮貌性的打聲招呼,聽到是阿爾巴尼亞人我異常興奮,開始問他一連串的問題,我們倆在海裡聊了十多分鐘,上岸後他跟我闡述他的故事。

「我住在希臘好久了,十八年前跟著父母偷渡來到希臘,那時候的我才十二歲,至今仍然記得我們跨越國界的那一天,翻山越嶺走了十二小時的路,那時候還小什麼都不懂只覺得很新奇。一抵達希臘我們就被警察逮捕,立即潛返回國。兩天後我們有了更周全的準備,這次選擇了較隱密的路線又走了十二個小時,邊界那有一輛小轎車等候,載我們到安全的地方。當時阿爾巴尼亞的偷渡客都集中住在一個區域,就像現在歐洲四處可見的難民營收容中東國家的偷渡客,我爸媽花了兩年的時間才等到工作簽,在那之前就偷偷打黑工維持生計。希臘真的很酷,如果說阿爾巴尼亞是黑白的,那麼希臘就是彩色的,這裡要什麼有什麼,小時候我跟媽媽要腳踏車,她就買了一輛給我,在阿爾巴尼亞是完全不可能的。」

在我們看來貧窮艱苦到不可思議的過往,從他們口裏說出的故事卻好像笑話一般,語氣輕鬆詼諧完全沒有包袱,他們的心彷彿說著黑暗的時代已經過去了,不沈溺於過往,活在當下,放眼未來。 這樣的態度我非常認同,當然從歷史中汲取教訓是必要的,但如果被過去的悲痛牽絆住,拖垮的只是自己的人生。

因為打算長途旅行,實質的包袱帶得少,心靈的包袱也全拋光了,畢竟腦容量有限,似乎裝進一個故事就必須刪除一個故事。於是乎去蕪存菁了,我帶著開心的故事們要繼續前往下一個國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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